哲学教育的灵魂: 经典阅读,还是论证?(5)
第一点理由是错误的,因为此论忽视了哲学入门者的基本素质。哲学老经典有一个特征,即写作方式不但和现代中国人的思维隔膜巨大,而且和现代西方人的隔膜也很巨大。仅举几个例子:柏拉图用对话的形式写哲学,核心观点往往暧昧不清,概括起来难度很大;康德的德语晦涩难懂,现在的德国学生阅读其著作也会参照英译本,更何况中国人;黑格尔的辩证法式的写作方式神龙见首不见尾,初学者很容易看迷糊;胡塞尔的现象学体系使用的术语量惊人,光掌握那套特定术语就得死不少脑细胞;海德格尔的哲学语言高度利用德语中的语义关联,就连以德语为母语的读者有时候也觉得他是在卖弄(尽管胡、海二人都是二十世纪哲学家)。总之,即使是具有非常高智力的学生,若以这些哲学家的书作为入门起点,也会觉得不适应,更何况我们哲学系学生的平均素质并不是很好(至少相比照金管类学生的平均素质而言)。
第二点理由是错误的,是因为:直接以原著为教材进行哲学教学,很可能反而会导致学生无法把握哲学家思想体系的全貌。原因很简单,这些原著的篇幅往往都很惊人,会超出教学容量的上限,因此读原著,最后肯定会变成读原著片段(有教学经验的同仁都知道,指导学生精读《纯粹理性批判》,业内是很少有教师能够教到后半本书的)。因此,要获得思想家体系的全貌,最好的途径还是读哲学史(参看下一条反驳)。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经典阅读对于哲学论文阅读的片面排斥,也就等于排斥了学生学习论文写作程序的机会。古典哲学著作的写作格式往往和现代论文的格式有重大出入。比如,现代论文基本上不鼓励使用对话形式,而柏拉图却是写哲学对话的高手;现代论文都需要作者在有限的篇幅内用尽量清楚的“公共学术语言”来阐明观点,而使用自创的哲学术语却是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癖好;现代论文也都要求作者严格按照引用规范(如国际上当下流行的“芝加哥格式”)来做注释,但维特根斯坦写书却几乎不做注。很显然,如果片面排斥论文阅读,学生在开始自己动手写论文的时候往往会陷入茫然。他们要么会选一个很大的题目(因为他们读的哲学原著往往研究的都是大题目),要么就会故意使用很晦涩的语言(因为他们读的那些经典文献的说话风格已经深深映入了他们的大脑皮层),要么就会在学术规范上屡屡犯错(因为他们读的大量文献,本来就是形成于现代学术论文写作规范形成之前的)。这也就是说,以“阅读经典为纲”,必将拖累整个哲学系的学术训练的正规化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