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现实的荒诞正在和作家的想象力赛跑(5)
一个作家写长江、黄河的河流与河面,那对谁都是正常的;而我希望关注的,不是河流与河面,而是河床的形状、坎坷、凸凹和曲折。一棵树有多少果实?肉眼都是可以看到的。但是,谁会关注为了这些果实而树根是怎样生长的?往哪个方向生长的?是阳光和雨露让果树开花结果的,可那些树根的意义呢?八大山人有一张画,他画水中的稻子,并不画水面以上的物,而是画水下的根。这就是我说的“内真实”吧。
在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利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甲虫?没有交代任何的原因。这是“零因果”。所谓的荒诞就在这里,就是一切都来自没有原因的原因。王德威看了《炸裂志》说,我无法想象一个村子怎样在一夜间变成了一个超级大都市,可我又无法怀疑它的存在和变化。刘再复老师说,“无边的人心”就是《炸裂志》的故事之源,我想这儿说的都是“内真实”和“内因果”的关系吧。
神实主义的“神”不是夸张、变形、魔幻和荒诞,而是“是”;不是“神似”,而是“神是”。
现实的荒诞和作家的虚构能力赛跑
南方周末:《炸裂志》中的人,都有某种谵妄与疯狂。
阎连科:是的,《炸裂志》中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精神病患者。我以为,我们今天的社会是一个神经质的社会,非正常的社会。我们大多数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病患者呢?在小说中,你会觉得他们一路走来是如此地合情合理,你在阅读的过程中会觉得这就是中国,这就是今天中国的现实。小说中的哪一件事情似乎都在你身边发生过,又似乎都没在你身边发生过。然而,当你面对现实的时候,所有的故事和情节,在你头脑当中的某一瞬间都曾经发生过,不是发生得那么完整,它一闪而过,你可能没有抓住它,但《炸裂志》是帮助你整理、集中了这些读者头脑中曾经一闪而过的某种想法和念想。
在这个小说当中,是因为这些人物让这个城市变成那样了,还是那个城市的发展让人们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这是无法分清的问题。就像今天中国的现实一样,它一定是中国人的心理、行为、实践造成的;而造成今天中国人这个样儿——非原来那样的变化,也自然是现实之结果。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个命运是因为性格造成的。然在这部小说中,这些人的性格是现实造成的。人的命运改变了现实;而现实也造就了这样的“人”。它们之间有巨大的互动性。我们都觉得,小说中每个人都不正常,都有精神病。那么,是这些精神不正常的人推动了社会发展,还是发展扭曲的现实改变了这些人?说小说批判了什么、揭示了什么,其实都简单的,说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