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中短篇小说:屈辱而荒谬的灰暗人生(3)
通过卑微者的歌哭来反思当代乡村的命运,亦是阿乙小说的重要面向。在《阿迪达斯》中,表面上乡村青年李小勇于连式的自我奋斗,来自于对以“阿迪达斯”为代名词的物质主义的迷恋,但其内在的惶恐则是“害怕在那个夜晚只听得见狗叫的乡村自行枯萎了,像我默默无闻的先祖一样,葬在山上”,阿乙写出了乡村理想的凄婉与无助。而《粮食问题》中的李志,被“你是什么粮”的问题深深触痛,也正因这种屈辱,他不得不以极端的方式来抵抗他者的目光,走上自我损毁的不归之途。
值得一提的是《杨村的一则咒语》,小说设置的故事情境极为巧妙,它从一个简单的切口打开了照见人心痼疾与悲苦的窗口。因为一次争吵中的“毒誓”,钟永连这个可怜的女人固执地相信儿子的命运将与此相关,她的焦灼和恐惧,悲切的呼告和绝望的挣扎,也在这种愧疚不安中铺展开来。直到儿子真的离奇死去,苦苦折磨她的那则咒语才因最终显灵而宣告结束。确实,还有什么比这种齐泽克式的“实在界的应答”更让人惊惧的呢?然而,小说毕竟无意探讨过于玄虚的因果报应之事,而是在对叙述本身的强调中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的亮点还在于,从这种“抽象”的寓言故事中不动声色地揭示了些许“具体”的元素。小说中的国峰之死呈现了惊人的景象:“她捉的不是人手,而是死狗、死鱼、死猫、死耗子、死泥鳅,她的指头沾满滑烂、臭烘烘的脂肪。她的大拇指正死抠着儿子破烂的手腕,直抵白森森的骨头。他的手臂全然紫掉,像茄子那样紫,一划就烂。她推上他的羊毛衫,身上也这样,紫色的血管像是紫色运河,在胸口纵横交错。等到她匆忙爬上去从后边抱起他,他的头颅已像被斩,猛然垂落,在那被迫张开的嘴里,呕出一股化肥才有的气。”这是一具被艰苦劳作和恶劣环境所毁灭的肉身,而这一切所照见的则是当下农民工的生存现实——这或许正是这个笼罩着神秘主义色彩的宿命故事背后所包含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