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小说写作之“密”(5)
季:不知是否有研究者注意到你的文体问题,在阅读中,我的感觉是:抽象、冷峭、简洁、干净、概括。你好像更喜欢用严密的逻辑和高度概括的语言组织故事,而非通常小说那样用细节和情绪来说话。这是否是你自觉的追求?
麦:作家的风格是慢慢形成的,他在探索中逐渐发现、形成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那可能就是他的风格。在写的过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会误入歧途,也会误打误撞撞见南山。我觉得余华有句话说得很对:是什么让你成为作家的,不是思考,也不是阅读,就是写,不停地写。风格的形成也是这样,只有不停地写,在写的过程中体会、发现、成长、成熟。
像我这样的人,显然不能写那种很滥情、很广阔的小说,我的语言能力也不是很丰沛,那种恣意 的小说我写不来。我比较理性,面对文字时很冷静、有耐心,斟字酌句,反复修改。我的语言很干净,细节相对比较稳固,情节有较强的逻辑性和智性。这是推敲出来的,我一天写七八个小时,但只有500字。小说家像一个登山运动员,上山的路其实有无数条,但景色旖旎的捷径可能只有一条,你要找到这条路。我乐于找,不厌其烦,追求准确性和合理度,不喜欢混乱和激烈。这是我的性格,可能也是我文字的风格。
日常经验与抽象思辨的统一
季:从取得的社会影响来看,你的写作是一种最热闹的写作;但从写作的专注程度和精神气质来看,它又是一种向内的、最孤独的写作。你说过,《风声》是一本在黑夜和雨天写成的书。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你大部分作品所独具的一种精神气质。从“阿今”系列到“解密”系列再到《风声》,你的写作似乎一直在往上走,沿着一条从生活层面到智性层面和灵性层面的轨迹。中国文学一贯重日常生活、重感觉和意象,不太关心灵魂与命运这一类命题,也不太关心逻辑、抽象与思辨的乐趣。你的小说似乎开启了另一个面向。
麦:王安忆对《风声》有个评价,她说:“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将条件尽可能简化,压缩成抽象的逻辑,但并不因此损失事物的生动性,因为逻辑自有其形象感,就看你如何认识和呈现……”逻辑也是一种形象,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我们经常说小说中的形象是通过感性的细节来塑造的,逻辑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被文学认可,文学更强调形象思维。但我的小说逻辑性很强,逻辑也可以是一种形象,逻辑自有生动之处,这是为逻辑在文学中的地位正名。很多时候我用推理来说明一个事情,用智力与思辨构建写作难度。这种思维方式可能是反文学的,也可能是在构建一种新的文学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