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只知更鸟,从何处飞来?——文/韩小蕙
时间:2016-04-21 19:35:18 来源:解放日报
那一只知更鸟,从何处飞来? 文/韩小蕙
(作家)
明天是世界地球日,我们特约冰心散文奖、郭沫若散文编辑奖得主韩小蕙,用生态眼光打量她曾居住的英国。这其中有对人类与自然的相惜关系的写实,也有对于人类生活方式的反思。
活得最滋润的虫子们或问:在英国,谁活得最滋润?
立时浮上我心头的第一个答案:虫子们。女儿家门外的绿草地上,有一株大梨树,浓密的叶子中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梨子。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梨,形状长得很像咱们中国山东的莱阳梨,一头大一头小,或者说一颗小脑袋连着一个大肚子。味儿也差不多,软软的,绵绵的,带一点点涩的酸甜,长得黄熟了就会发软,就挺好吃的。
可是,似乎没人对它感兴趣。从夏天它挂起绿色的小果,到秋天已经成熟,尽管每天有很多人从它下面走过,可是面对着把小枝条都坠弯了的累累果实,竟无人理睬。于是,风儿刮过,雨儿打过,梨子就悲愤地自己往地上蹦,草地上就时常躺着十几只黄色的、青色的、大个儿和小个儿的梨子。我忍不住走过去捡起来,呀,明白了:原来,每个梨上面都有虫眼儿。这些虫子活得可真惬意,把每个梨子都尝了一个遍。当然,没有农药侍候,也没有博客、微信什么的七嘴八舌,它们愿意怎么咬就怎么咬,随便!
我们的屋子里也时常有小客人光顾。最多的是蜘蛛,个儿大者有南方的汤圆那么大,支棱着八条几乎90度直角的细腿,像坦克似的横冲直撞;个儿小的像小米粒,不注意都看不见,只是你触到它的丝了,感到一阵痒,才知道你把它的网弄破了,它非常地愤怒,正在报复你。以前我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莞尔一笑,宽容地看着它爬走,可是现在不知怎么好了,因为看见电视上说,就是在英国,有一位女士的耳朵3年前突然聋了,怎么治也治不好,直到最近才发现,原来是有一只小蜘蛛爬进内耳窝里了。
每天夜里来做客的是一种长条的肉身虫子,长着类似蜗牛的头和角,拿一根棍触及它的身体,它就立刻变成一个圆球,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奴相。起初缘于蜗牛的联想,我对它们还颇有好感,因为我们北京人从小都唱“水牛水牛,前出了犄角后出头……”这水牛就是蜗牛。可是有一天清晨,我发现放在地上的生红薯居然被啃去了掌心那么大的两块,从此只要发现不速之客来了,我都立即把它们请出门外。
又看见电视台报道,说伦敦郊区附近一绿化带里,有数千只毛毛虫集结,仅用两周时间即织成一张长达6米、宽1.5米的巨网,就好像做了一顶大帐篷,把它们自己和灌木都严严实实包在网中,然后快快活活地躲在里面大啖绿叶。我相信,在英国,由于它们的生存环境太舒适了,这样超级庞大的“集结号”还有不少呢。
这里就是昆虫动物们的天堂,连一些害虫都生活得珠圆玉润的,幸福指数极高。比如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英国的所有窗户皆不装纱窗,这样,经常地,苍蝇和蚊子就大摇大摆地飞进来做不速之客。我是最听不得苍蝇叫的,有时正在写作,忽然就看见“轰炸机”飞进来了,“嗡……嗡……”吵得人心烦意乱,只好起身轰之,它们倒也不在乎,反正窗户大敞,怎么进来的再怎么出去就是了。不肯出去的就是找死,英国的苍蝇特别傻,拿块抹布就能抽死,有时候用脚也能踩死。还有奇葩事一桩,英国根本没有苍蝇拍这种物件,不知是出于不杀生的信仰,还是没有能工巧匠?还好,幸亏这里的蚊子只吸吮植物而不咬人,不然,非把人逼上梁山不可!我就真的不能理解了:即使英国人对待动物和昆虫再厚爱,也不能不分善恶,让传播疾病的害虫们过得如此逍遥而不法办吧?
昆虫的生长有赖于树木花草,因而,也可以看出植物在英国亦活得很爽。
“知更鸟”的支持率
下面谈谈动物和飞禽们的幸福生活:
每天上午,我去小区花园里打太极拳的时候,三天两头能看见一只肥硕的大黑猫在那里闲逛。那猫最大的特点是浑身的黑毛特别油亮,就像天天抹了一层厚厚的黑发油膏,我就叫它“油糕”了。油糕聪明绝顶,没两天就知道我喜欢它,因此只要我一出现,它就来了,宛若一枚油光水滑的炮弹,在我眼前窜过来,蹦过去,“嗞溜嗞溜”的好不威风。有时,它就大剌剌地在我前面七八米处趴下,满怀着驾驭猫奴的霸气和自信,与我对视着。一天,它竟叼来一只喜鹊那么大的褐色鸟,扒拉来扒拉去地玩弄。后来我得知,油糕是小区领地中的一只野猫,从小区建好之后就来了,虽然属于不请自来的流动人员,也没去办居住证、防疫证什么的,但邻居们都非常善待它,就连他们的家犬也很友善,油糕据此大为感动,就收了浪迹天涯的九条心,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当小区的公共宠物了。
从油糕嘴下那只褐色的大鸟,不由联想起在我家东窗外,有一排大栎树。上面有两窝鸟,一是喜鹊,二是鸽子。喜鹊跟咱们中国的喜鹊长得一模一样,永远穿着绅士的黑白衣服,个头也一样大。它们的窝是自己搭建的,一根一根的树枝层层叠叠地盘缠在一起,形成一只脸盆大的筐,有时可以看到从里面伸出幼儿的小脑袋。英国的喜鹊也不说英语,而是高贵地保持着自己“嘻喳喳——”的鸟语。我曾想过一个问题:不是说七夕节那天,天下所有的喜鹊都会飞到中国湖北郧西,即牛郎织女故事的发生地,为可怜的牛郎和俩孩子架起一座通天鹊桥吗?不知道英国的喜鹊们去不去?
鸽子在这片土地上很不可爱。我也是到了英伦以后才知晓,在这片大地上有一条严厉的法律:所有鸽子都是女王的财产,任何人不得加以伤害。正是自恃这无与伦比的雄霸背景,窗外的鸽子都相当霸气,竟时时像海盗一样武装到牙齿,想去霸占人家喜鹊的窝。幸好喜鹊不受女王的统治,因而完全不惧牢狱之灾,每每奋起反抗,以血肉之躯筑起保卫家园的长城。
在英国,活得快乐的还有麻雀。这平凡的小东西好像在这里发生了基因的变异,个头儿直追鹌鹑,毛色也鲜亮得赛木槿花。特别生动的是其脸上的黑痣,一跳一跳的仿佛摇曳的黑莓果,被万人嫌的雀斑就变成了美丽的标志……这可能得益于英国丰沛的雨水吧,有时一天能洗上好几次澡,想当个泥猴儿都难。
英国的国鸟是红胸鸲,它比麻雀稍大,深灰色的羽毛从头部往下流泻,至胸前,却突然涌现出一大片极其鲜明的红橙色,然后是白色的肚腹,伴以棕绿橄榄色的翅膀和尾巴。仅凭着这么多种色彩,就可以想象出它是非常美丽的鸟。在这可爱的小鸟身上,更有一层我喜欢的人文色彩,据英国古老传说:红胸鸲的羽毛本来是咖啡色的,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时,它飞到耶稣的耳边,用自己温柔的歌声帮他缓解痛楚。耶稣的血染到了红胸鸲的胸脯上,从此,它胸上的羽毛就变成红橙色,被称作“上帝之鸟”。1960年,经全英上下民主投票,红胸鸲被65%的民众选中,当选为国鸟。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支持率?除了宗教上的原因,还因为英国人崇拜雄性红胸鸲“对自己所建立的疆域,负有巡察及保卫责任的本能”——却原来,英国人民是把它作为自己保家卫国的精神象征了,这当然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神圣的情感高峰。可惜红胸鸲在英国城市里很少见,令我无缘亲睹它的英姿。不过后来听说它还有一个别名,曰“知更鸟”,我不禁笑了,立时觉得它是熟悉的老朋友了,因为记得在很多很多英国名著中,都多次“见”过它们的身影,比如《简·爱》第四章里,当孩童时期的小简·爱被冷酷的舅母关在房间里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一只孤零零的小鸟:“那是一只小小的、饿坏了的知更鸟,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紧贴靠窗的墙上一棵光秃秃的樱桃树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初读《简·爱》还是在30多年前,谁知今天,那小小的红胸鸲竟然在这里等着我呢。
人是有思想的物种吗?
说完了飞禽走兽,最后说说人吧。在英国人当中,活得最滋润的,依次为婴儿、残疾人、老年人,还有胖子。
有一次在雷丁的商业街上,我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白人妇女,推着一个双位婴儿车,里面有一黑一白两个小婴儿,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金发白种女孩,和一个黑黑卷发的五六岁男孩。这真把我惊住了,因为我完全不能断定他们是否来自同一个家庭?那妇女是孩子们的妈妈还是领养妈妈呢?
更多见到的景象,则是一个母亲带着三个或四个孩子,一大家子在街上热热闹闹地行走,这常常超级吸引我的目光。英国不限制人口出生,而且每个孩子都由国家抚养,这意思是说从婴儿一出生起,就能领到每周若干镑的生活费,还有奶粉券、水果券以及廉价住房……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丰盛到用不完,所以有些懒得工作的英国人就以生孩子为职业,子子孙孙地生,英国政府就得子子孙孙地替他们养,同时供养着这些懒汉——呔!
英国为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和老年人,专门制造了一种灵巧的轮椅小车,电动的,无篷无罩,刚好容纳一个人坐在里面,不可以像中国一样载上别人,连小婴儿也不行。这款小车可以在所有街道上畅通无阻,还可以一直开进商场、便利店、超市、邮局、银行、餐馆,从货架到收银台之间自由自在穿行。英国的道路是真正无障碍的,没见过谁把汽车、自行车等障碍物放在残疾人通道上,停车场里给残障人士专设的车位,也没有健全人去侵占……
∩是有一点我真的不明白。本来按人类文明道德的基本公理,对残疾、民族、肤色、身高、美丑等等人类不能改变的特性,任何人不得加以歧视,因为这是先天性赐予,非人类自身所能校正。但对于那些并非因疾患等特殊原因致胖者来说,大多是后天管不住自己,好吃,懒做,不运动,贪图享乐等所致。这种种人为的主观性恶习,为什么不能加以抑制呢?以我自己亲眼所见,世界上胖子第一多的国家是美国,第二就是英国,有些人胖得实在不像话,体积竟有4个中国人绑在一起那么方和宽,简直就是一个活动的集装箱呵。可还是看见他们举着爆米花、冰激凌、炸鱼、薯条……在饕餮,也不怕肥胖引起的心脑血管病早早就袭来!所以,就我个人的观点,英国人不能再不加节制地胖下去,应该适度引导,帮助胖子们“管束”住自己的嘴巴,这无论对国家、对民族、对个人、对世界,都是福被广远的善举,对我等正在走向肥胖的人众,也是强有力的警示啊。
人和其他动植物不同,人是有思想的物种,应该具有战胜自身恶习的意志力。正如中国当代画家孙奇逢先生所言:“过莫大于纵己之欲,恶莫大于言人之非,病莫大于不知己之失。”
大家说呢?
投稿:chuanbeiol@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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