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芬油画村:艺术遭遇现实问题
大芬画家生存艰难,是走是留?行画与原创,哪个是大芬的立身之本?利益集团博弈大芬,谁来扮演平衡者的角色?政府打造文化产业,究竟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带着种种疑问,晶报记者深入大芬村,一路走,一路访,一路想。
随着交通变得便捷,市内许多人涌进大芬跟画家抢房子,铸就了房东涨租的底气。在大芬呆了20多年的画家罗孝逵看着大芬飞速发展,也看着房租如芝麻开花。
2011年9月15日夜,画家罗孝逵位于大芬村老围东12巷4号的画室,突然闯进一伙人,不由分说,将其约2000幅油画作品、电脑、空调、办公用品等统统扔到门外。
“正好那阵儿下起大雨,我的画和电脑空调等都淋得一塌糊涂,损失接近30万。”一年后,回忆起当时情景,罗孝逵仍心有余悸。他说,自己2006年从江西来到大芬,租下那间店铺,当时签了合同,约定月租1500元,押金1500元,另付进场费5000元,房东解释是付了进场费,就有转让权,以后你转多转少,都归你,房东不要。
在罗孝逵的记忆中,此后几年,房东以种种借口将房租先后加到1650元和1900元。“到2011年4月情况更难,由于大芬村进行了‘美容’,这下不得了,房东趁机将其铺位扩建并一分为四,将我的铺子强行搭建,施工20多天搞得我的画廊无法营业,房租却照收不误。”罗孝逵说,施工一结束,房东就将月租调到2800元,要他重签合同,他不同意,房东就对他停水停电,逼他走人。一位知情人称,罗孝逵多次求有关方面调解,都未果。
罗孝逵与房东多次协商未果后,终于发生了房东带人强行将其赶出的事情。同年10月10日,大芬千余画家呼吁社会关注大芬画家权益。据罗孝逵称,在他多次上访反映情况后,由警方出面对房东进行治安处理,并协调赔偿他4万元。“与我近30万的损失相比,这点赔偿确实太少了,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声称为免遭报复而决不肯透露姓名的画家张先生告诉晶报记者,他在大芬呆了20多年,看着大芬飞速发展,也看着房租如芝麻开花。
“早期的大芬,300块就能租到整栋楼,画家们收入虽不高,但生活压力小,日子倒也惬意轻松。”张先生说,随着大芬村的名气越来越大,租金也越来越高,“我那个画廊的租金,从当初的几百块,疯涨到现在的几千块,随时面临因交不起房租而倒闭的危险。”他说,房租成了各画廊最主要的压力,大家收入不少都交了房租。
“而且,由于信息的误导,比如动不动就说拍卖会成交了多少多少(其实根本没卖出去几幅画),吊起了内地画家的胃口,很多人不断涌进大芬,使房屋供求关系更趋紧张。”张先生透露,另一种情况是,由于大芬周边配套设施不断完善,比如地铁开通,与关内来往远较以前更便捷,许多市内人也纷纷涌进大芬跟画家抢房子,铸就了房东涨租的底气。
“大芬油画村现在面临市场上的问题,如果政府再不出手调控,将会对大芬村的油画品牌造成伤害。”张先生说。
对画家高房租的指责,大芬的房东们却不以为然。一房东透露:有些画家整天一门心思炒店铺,一转手就是十几万,他们也是房租上涨的推手。
“大芬确实存在房东恶意涨租的情况,但只是极个别的,更多的则是市场供需关系使然。”龙岗区文产办副主任、大芬管理办公室主任彭罡告诉记者,“市场经济下的政府,无法干预房东涨租,但画家们的困境管理办也心中有数,正在想办法解决。”
而大芬的房东们,则对画家的指责不以为然。
“猪肉涨了,白菜大米都涨了,房租为啥不能涨?”房东张女士告诉晶报记者,“社会上只知道油画带富了大芬村,可有谁知道那油漆啊、颜料啊的气味对我们的身体危害有多大,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老年痴呆谁来埋单?”
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房东认为,有关方面频繁在大芬举办各种节,不但影响了居民的正常生活,也加剧了画家的生存困境。“每办一次节展,都要大兴土木,装修外墙,整修村道,弄得好多画廊无法营业,整天吵着要减租。每次翻新都要花钱,好像这些钱用着没人心疼一样。”这位房东透露,社会上都同情画家,可有几个人知道,有些画家整天一门心思炒店铺,一转手就是十几万,他们也是房租上涨的推手。
有大芬“教父”之称的香港画商黄江认为大芬油画品牌真正的危机,是在经历20多年的高速发展后,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
“大芬的确遭遇以前未曾出现的问题,但房租飞涨只是表象。”有大芬“教父”之称的香港画商黄江,用力挥动着双手对晶报记者说,“大芬油画品牌真正的危机,是在经历20多年的高速发展后,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
黄江1989年第一个进驻大芬村生产行画,在内地首创以工业流水线的方式,“像制造沙丁鱼罐头一样制造油画”。通过香港把大芬油画卖到世界各地,让世界知道了大芬,吸引大批内地画家来大芬安家“淘金”,成为大芬油画村的奠基者和教父级人物。在大芬前10年始终雄居第一行画商位置,虽然后来有了和徒弟“争饭吃”的竞争压力,但还算游刃有余。他坦承分水岭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欧美经济很差,海外订单减少了80%,他的事业与大芬一起跌入低谷。
“金融危机来袭的明显信号,就是2008年广交会上大芬村收获惨淡,以前 能签到5000万元的大单,少的时候也有2000万元,但那年只有区区100万,至今也未见好转。”黄江的弟子、原大芬美术产业协会会长吴瑞球告诉晶报记者,海外订单锐减,国内市场开发力度又不够,村内画商间难免陷入价格战的恶性循环。与此同时,内地其它省份的行画产业也有长足发展,且由于在房租、水电和人工上的优势,其价格比大芬更具竞争力,也相继挤入大芬市场,以抽象画为例,大芬市场上,60%的抽象画来自闽、浙。“残酷的现实是,大芬行画产能过剩,要么卖不出去,就算卖出去的也多是白菜价,而原创画又多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而房租、物价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特别是房租,每涨一次,都可能将一些画家赶出大芬。”
“过去很多年,大芬行画产销70%靠外单,忽略了国内市场开拓,当金融风暴来临想拓展国内市场时,才发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开拓市场也有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嘛,所以大芬才会有今天的尴尬困局。”黄江认为,大芬空间有限,产能饱和,缺乏可持续发展后劲,必须向内地拓展才有出路,中国有13亿人口,经济持续高速发展,购买力远比欧美强大,只要能将内地许多人对欧美日韩 品的注意力稍稍吸引一点过来,大芬都将获得新生。“向内地拓展须要实力,而大芬本身缺少有实力的企业,多数画家又都是散兵游勇,更不具备这种能力,这就须要政府拿出一定的资金,去内地搞宣传推介。大芬的目标应是:让13亿中国人,家家都挂上大芬的油画。”
曾经的大芬美术产业协会会长吴瑞球认为,坦言部分原因也源于画师们艺术造诣的局限,没有真正好的原创。
黄江同时认为,房租持续上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如果画家都让高房租逼走了,大芬也就消失了。“政府虽不能干预房租上涨,但可以采取市场调节的方式,比如大芬南片区的油画基地开发如果完成,将极大缓解老村子房源紧张问题,但不知为什么,这个项目只听打雷,不见下雨,何时才能落实呢?”
大芬管理办主任彭罡告诉晶报记者,南片区开发问题,去年上半年由大芬村提出,经龙岗区讨论后报请市政府已获审批通过,并列入全市23个战略基地项目,今年9月区政府已通过招标请有关专业机构进行产业规划,初稿已出,正在修订,预计12月报市府审批。
作为曾经的大芬美术产业协会会长和 实力的集艺源文化艺术公司所有人,吴瑞球第一个实践了向外拓展的战略,于2009年率上百画工移师江苏海安“523”文化产业主题公园,一时引起了有关“大芬崩盘,异地盘活”的热议和讨论。
3年后,当吴瑞球接受晶报记者电话采访时,他已回师深圳。由于出差异地,无法详述三年海安经历,只是强调大芬实施向外拓展的条件尚不成熟,还缺乏足够的实力。现在他最关注的是大芬行画低附加值的短板,说曾有一位深圳人,用1.5万美元从法国买回8幅油画,返深后到他公司订制画框,结果他吃惊地发现,这8幅画正是国外画商不久前从他这里花2000多元买去的。“我们在研讨大芬产业升级转型的同时,必须探究这其中的奥秘,让我们的劳动实现更高的价值。”
吴瑞球认为,大芬目前最急切的问题就是尽快落实南片区开发,同时把连接南北片区间的天桥建起来。对于原创画家面临的困难,他坦言部分原因也源于画师们艺术造诣的局限。“不是不抄袭了不临摹了就叫原创,那只能叫画画,原创应该是更为高级的、创举式的艺术行为。好比毕加索,人家的画直接影响了立体主义画派,那就叫原创。真正好的原创,还怕没人出高价吗?”
高房租下的画家众生相
华夏名人画廊画家杨小发:“年收入基本都‘贡献’给了房东”
杨小发和几位客商完成了几幅山水画交易,他这间茂业油画交易广场的百多平方米的画廊,最初租金只有1000元,不到10年已翻了快10倍,年收入基本都‘贡献’给了房东,如果租金再涨他可能得关门。“生意不景气,好在我是潮汕人,经常有老乡照顾生意。”他坦言有老乡帮衬,经常在外办画展,让原创作品产生效益,才能勉强维持至今。他准备在家乡创办面积达700亩的原创画基地,由大芬向外拓展。
年轻画家兼老板小刘:“半年都没卖出一幅画。”
另一家原创画店铺里,年轻画家兼老板小刘说,他快半年都没卖出一幅画,日常生活全靠过去积蓄。小刘5年前毕业于内地一家美院,怀着原创梦来到大芬,却发现对他这样的新人来说,搞原创如痴人说梦,没名气就无人光顾。为了生存,他加入别人的画廊画行画。“《蒙娜丽莎》、《向日葵》我一天能画十多幅,每幅能得10元到20元左右的报酬,一个月收入三四千元。”他说,那时几个年轻人合住一间出租屋,为多挣钱没日没夜地做画,视力越来越差,日复一日地临摹复制也在不断消蚀自己的灵气和才华。他决心回归原创,挽救自己的艺术生命,开办了这家画廊。
中央美院毕业画家龙新权:“反复折腾几乎让我只剩一口气”
“高房租搞得我死去活来,城管反复折腾几乎让我只剩一口气。”龙新权感叹,他在内地搞过画廊,也做过电影美工。去年11月来到大芬,原本一心一意搞原创,为应付高房租,不得不在布沙路边一座楼的三楼办起了美术培训班。可城管三番五次前来执法,说他挂在三楼外边的招牌是违规广告,要求拆掉。“我花光了积蓄搞起来了,城管就三天两头地来,搞得我的培训班常常无法营业,都说政府扶持文化产业,难道布吉城管就是这么扶持的么?”
原创画家杨世良:“创作了一批原创也难出头”
原创画家杨世良,原是吉林师范大学美术系副教授,2000年辞职来到大芬村。“10多年来我创作了一批原创精品,可是却被大芬产业协会和管理办死死压制,难有出头之日。”他说,政府每年划拨巨额经费给协会和管理办,用来扶持原创艺术和产业发展,但他们组织画家外出采风,只照顾关系户,从未邀请过他,办画展也从没他的份儿。“大芬美术馆是政府巨资修建的,但却只给外来画家办画展,有时宁愿空着,都不给大芬画家机会,是何道理?”
大芬油画交易广场
商铺承包受阻
在大芬采访期间,画家反映较强烈的问题,除了房租飞涨,就是油画交易广场问题。2007年,龙岗区政府在大芬南片区推出了大芬油画交易广场,一楼商铺用来进行油画交易,二楼以上建了268套廉租房。画家意见较集中的是,政府在商铺和廉租房入住上都设置了较高的门槛,比如,注册资金至少60万以上才有资格租赁商铺,而入住廉租房的条件,则是必须具有上至中国美协、下到有大芬美协会员资格的才行。60万注册资金的门槛,把很多有经营才能的画家挡在门外,却让一些并不合适的人进去了,弄到现在集体熄火;而廉租房的出租过程不够透明,混进了许多不具资格却有关系的人,没有让真正有需求的画家得到实惠。
“我们建廉租房的初衷是为了引进高端人才带动提升整个大芬走向高端,同时,从大芬村到周边地区,各个层次的画家艺术家达2万人,不设门槛无法推行。”龙岗区文产办副主任、大芬管理办主任彭罡告诉晶报记者,比如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可申请三房、省级美协会员可申请两房,一房一厅为市级美协会员,单房为大芬美协会员。“后来我们发现已入住人员中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如转租、冒名顶替等,从今年9月已开始重新摸排,清退了12户,现在已进入重新申报阶段。”
画家陈浩东告诉记者,他是进驻油画交易广场商铺的30多位经营者之一,当初进去花了不少钱进行装修,但开业时发现,周边配套设施很不完善,政府 建设连接大芬南北片区横跨布沙路的人行天桥一直没建,物业管理混乱,无管理团队,没有招牌、空调设备无法使用,无法凝聚人气,几年下来都亏得一塌糊涂。但政府不管这些,却于今年3月对30多家商户强行清场,受到商户强烈反对。“众商户一致推荐由我牵头,成立自救委员会,不要政府出一分钱,由30家商户自筹资金,承包经营,把广场盘活,但多次交涉都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