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谁在收藏中国》:赝品拍卖(4)
“我有好几个同学都在这儿。其实我们原本是慕名宋庄来北京的,想在这种相对比较自由的环境下搞创作,走出自己的艺术之路。可是,要真正走出自己的路太艰难了,我们还得吃饭过日子不是?总不能让父母养着我们来圆自己的艺术梦吧?我们只好像许多先行者一样,在出名前靠临摹名画挣钱维持生计……其实这种临摹特别简单,绘画基础较好的人都能办得到、画得好。尤其是临摹画家早期的作品更容易,一般都比较稚嫩一些,即便描摹失真,买家往往也会认为是画家早期不成熟的作品,不去求全责备……”
“你一张临摹画卖出去多少钱?”我问年轻人。
“给老客户的价格一般都在200元左右,如果是特别定制的稍稍贵一些。我知道,那些画贩子比我们挣钱多,可是生意还得做啊!我们总不能成天自己四处乱闯去卖画呀!”
因为谈得高兴,年轻人还给我透露了一些“绝密”资料。他说,他也直接给拍卖公司送过假画,给验货人好处,并答应成交后五五分成。
“拍卖公司明知道是假画还敢上拍?”我问他。
“假如拍卖公司都象您想象的那么干净,我就不用临摹赝品,可以创作自己的画了!”年轻的画家一脸无奈的苦笑。
“你的假画在拍卖公司成交过吗?”
他笑了笑,没说话。
○试水拍场,槌下有“阴”
关于拍卖公司的种种传闻,记者早有所闻。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记者决定近距离接触,直接试水拍场。
金秋十月,北京的艺术品拍卖场可谓是槌声阵阵、热闹非凡,大大小小上百家拍卖公司“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拉横幔、打广告、印发宣传册,实力强些的公司还会派员带上高成本制作的精美拍品图录,直接到国内外广泛征召买主,并提前几天将来客接至预定好的大饭店里免费吃住。与此同时,花样百出的拍卖品预展也在京城一些最豪华的场所举行。记者前后多次参观预展,有的拍卖公司还聘请有关专家直接到展厅现场推介重点拍品,有的则事先将专家对拍品的点评制作成光盘,反复在展厅里多点播放。
自我策划一番后,记者拎着自家的两件藏品——北宋磁州窑梅瓶、南宋定窑划花粉盒,走进第一家拍卖公司。
第一家是在京城能坐上头几把交椅的大拍卖公司,接待我的是一位瓷器部主管。他看过记者送拍的两件东西后,摇摇头:“定窑粉盒还不错,就几万块钱的事,自己玩玩得了。这只磁州窑梅瓶,不好认……”
“我问过几位专家,他们都说东西很开门啊?”我申辩说。
“呵?都是哪些专家呵?”他话音里明显带着嘲讽。我将专家的大名如实报上,其实,其中还有一位专家正是他们公司的瓷杂项顾问。
“是吗?”主管还是摇摇头:“不好认。您知道吗,这只梅瓶要是真品,比马未都(微博)博物馆里的那一只还好,得值多少钱?像这样一只梅瓶,在香港拍过两千多万哪?”
“就因为这个,您不敢认是吗?”我追问。
年轻的主管摇摇头,不再吱声……
过了两天,我通过熟人找到一位古董经纪人,答应成交后给他15%的介绍费。于是,那人给接待过我的那位拍卖公司主管拨通了电话,我听见对方问:“那人干什么的呀?你有底吗?”
这面儿回答:“没底我能给你推荐吗?我亲戚,开古玩店的!我跟他说了,还按咱们老规矩走!”
“那你把东西送来吧,那只梅瓶还真不错,比马未都的画花梅瓶好……”
电话交易结束后,经纪人告诉我,拍卖成交后,要给那位主管20%的好处费。我答应了,由他经手重新将那两件瓷器送去那家拍卖公司。
事后,记者算了一笔帐,付完这两位的好处费再加上给拍卖公司10%的代办费,另外还要扣除税费,本人最后所得只剩下拍品成交价的55%。
数月后,记者又参加了另外一场“拍卖游戏”。
那是一家外省在京注册的拍卖公司,国批二级拍卖资质,曾有过多件拍品创下“天价”的纪录。比方说一只宋代钧瓷碗,就曾拍出过2千多万人民币高价。一只宋代钧瓷洗,拍出过7千万人民币天价,等等。不知道是我委托的朋友关系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家拍卖公司的门槛倒是不高,我们四五个藏友共送了100多件拍品,以记者的眼光看,估摸着一大半是赝品,真品最多不超过10件。有些“汝窑重器”,都是送拍前临时去潘家园地摊上花百十块钱买来的。
奇怪的是,除开少量重复的器型之外,我们送拍的赝品几乎全都顺利通过验收。不过,这家公司除开对每一件送拍物品都要收取800——2000元人民币不等的图录费之外,还要按自报起拍价收取5%的宣传费。我粗略计算了一下:按照这家公司自己编印的图录统计,光是宣传费和图录费这两项收入,就高达两三千万。刨开其它支出,这一次拍卖的前期纯收入应该在几百甚至上千万人民币。换句话说,还没开拍,这家拍卖公司就已经挣钱了,无论拍卖结束后的实际成交率几何,对于拍卖公司来说,都是胜券在握,只是挣多挣少的区别了。
终于等到开拍的那一天,记者第一次亲临拍卖现场。这家拍卖公司的老总说:“因为我是新闻界朋友”,破例给我免费发了一个参拍号和一张拍牌。其实我知道,我的几位藏友也通过别的途径取得了对自己拍品的举牌资格。
可能没进过拍卖场的人不清楚,号牌本是来拍场买货人使用的竞拍工具,须事先缴纳一定的押金才能获取,卖方握牌无疑是违规操作。有了这张牌子,卖家既可以参与自己拍品的竞买,掌握自己拍品的成交价,避免藏品在自己心理价位之下成交,又可以在自己的拍品无人竞拍的情况下,自己人相互竞价,将价格抬高到事先设定的位置给拍回,为下一次交易取得拍卖价格纪录。而取得这种特殊待遇的人,是不需要为假拍付出税收代价的,换句话说,这种虚假的成交纪录,拍卖公司也不会在经济上蒙受任何损失。至于他们内部怎么做的账,记者无从得知。
拍卖会从一开始就高潮迭起:几十万元一件的玉器、几百万元一件的青铜器、上千万元一件的瓷器,在号牌的上下起落之中频频成交。这么多的天价交易,牌子拿在手上就如同去菜市场买白菜萝卜那样轻而易举。有一件标有北宋汝窑字样的花瓶先是经历了开场的沉默,在拍卖师将要宣布流拍之时,忽然鬼使神差、峰回路转,一人举牌报价后,其它两人参与竞拍,价格从此一路扶摇直上,从十几万元一直冲到一个多亿的天价成交。当晚,这场拍卖会的消息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的滚动新闻中播出,包括那只一个多亿的“北宋汝瓷”花瓶在内的几件天价物品,理所当然地亮相荧屏,被全国甚至全世界的观众尽收眼底。据内部人士透露,拍卖结束后,这些高价拍品几乎无一例外的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