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周庄诗经》诗选
作者简介
黄劲松，男，1968年12月出生。江苏昆山人。当代诗人。曾在《诗刊》《十月》《青年文学》《散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和散文作品，诗歌入选20多种选本，多次获奖。出版9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风从急水港吹来
风从急水港吹来
从江南的一滴露珠上吹来
从淀山湖上一角白帆吹来
从一羽黄莺的嘴角吹来
从油菜花的潮汛里吹来
从绣娘的一角春色里吹来
风从急水港吹来
从九百岁的一座庄院里吹来
从唐风宋雨的意境中吹来
从杨柳拂动的缠绵中吹来
从柳亚子的一袭青衫上吹来
从渔歌荡漾的岁月里吹来
一群风吹来
从急水港的心脏吹来
从无数期待的澎湃中吹来
从暖润的筋脉上吹来
从无数留恋的脚印里吹来
从一节出水的甜藕里吹来
风吹来
急水港的一阵风吹来
吹醒了霜雪沉静的内心
吹开了种子萌动的心愿
吹圆了欢天喜地的锣鼓
吹熟了经典命名的日子
一阵风从急水港吹来
掀动似水的年华
它徐徐吹来
拂亮记忆深处的眼睛
在周庄说起沈万三
在周庄说起沈万三
就像说起昨天的一个邻居
一个刚从南湖摇船归来的农夫
同里的露水挂在他的鬓角
平望的浓霜描白了他的眉毛
在雾气中，他又从银子浜的菜园里
摘来新鲜的向往
在太阳还未睁开眼睛的时辰
扁担悠悠担起了富安桥
在周庄说起沈万三
嘴角的唾沫便会风起云涌
一只跨入帝王宫殿的脚
与另一只深入泥土的脚之间的落差
注定他是一个政治上的跛子
当元朝的胡语转换为明朝的方巾
冰山就露出了他巨大的身躯
帝国的太阳迟早会把它蒸发干净
长安的大街上酒旗林立
一个心聪目明的人打不开他的折扇
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热爱他的江山
其实，在周庄说起沈万三
我们更多想说的是那个聚宝盆
在先富起来、 后富起来和想富起来的
人群中间
那些隐藏着的机智、狡黠、仇恨、争斗
被赋予无穷扩大的故事叙述能力
当我们将硬币投向命运的存储器
像抓住一张彩票最后一秒的心跳
必须要感受一个朝代的重量
是如此坚决地镇压在一座城墙之下
太史淀的一只陶罐
一颗江南的记忆
沉浸于千万次水波的冲刷
圆润的喉咙
被顽强地钙化
如今只留下坚硬的身体
无数的白鸟
在一湖碧波之上抖动翅膀
它们在芦苇上回旋
在浅滩上回旋
在一滴水珠的眸子里回旋
在风的羽翼上回旋
呼唤着历史深处的珍珠
而其中最美丽的一只
似乎已经累了
它寄身在一只陶罐之上
把霎那的春天定格
让每一次飞翔都成为静止
它白晰的脖颈高扬着
张开两片尖尖的唇喙
我听懂了它的心愿
它说：我只想飞
双桥：金色的钥匙
如果我告诉你
有一把叫双桥的钥匙能打开
月光古典的光芒
能打开一桨缓慢的时光
能打开和风与酥雨织成的
一段缠绵的丽锦
能打开古井中行走的脚步
打开已好久不起皱纹的心境
那么，请你不要惊讶
如果我告诉你
有一把叫双桥的钥匙能打开
藕花包头里密密的青丝
打开无数水流包裹的航帆
打开柳亚子 陈去病 费公直们的
一角迷楼
打开南湖 急水港 白蚬湖上
盘旋的翅膀
打开觉醒的奔流之水
打开通向繁华之境的嘹亮民歌
请你不要惊讶
如果我再告诉你
那把叫双桥的钥匙还能打开
故乡黄昏里的油彩
打开回忆里溯流而上的门扉
打开陈逸飞、杨明义、陈从周、阮仪三
的千年一梦
打开昆山打开苏州打开上海的
滚滚人流
打开天安门前的一枝茉莉花
打开纽约
打开联合国的一张信封
请你不要惊讶
现在 同样请你不要惊讶
我把这把涂满金色夕阳的钥匙
挂在胸前
我要打开自己
打开这俗世仅存的浮沉
周庄关键词：陈逸飞
只有他
才能开启周庄这部尘封的辞典
那些被三月的春风吹活的文字
被青青的石板延伸的文字
被丝绸样的碧水洗亮的文字
被刘禹锡与柳亚子打磨的文字
经他的墨笔轻轻一点
便舞蹈起来
他就是周庄
在这个时代的关键词
他是名词，为小桥流水命名
他是动词，赋予一络柳丝活泼的线条
他是形容词，把一座石桥装饰得活色
生香
他是副词，呈现时间、地点和方式的虚
实他
是介词，指代你与我的无限
他是数词和量词
是单数的周庄
是复数的江南
陈逸飞，是周庄的主语
引领春天的定语、夏天的状语
和秋天的补语
当然还有冬天沉思着的倒装语
把现代倒装成古典
把车轮的快倒装成流水的慢
把飘向云端的思绪
倒装成现实的管弦
他结构着一篇文章的主题思想
像一种命运，更像是一种幸福
周庄的桥
周庄从一座桥开始
广大的世界
通过一座桥
走向曲径通幽的小巷
走向一个地址
一个庭院深处的诱惑
左岸和右岸
上岸和下岸
满镇的繁花镜月
被连缀成乐府唱辞
高一声春韵秋曲
低一声美人香草
飞鸟遗落的种子
在石缝间顽强生长
一叶两叶的秋风
提醒着过桥的步子
水绕过石头
坚硬与柔软 追寻与坚守
距离的美 遥望的美
触手可及
就在这轻轻的一步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
万船娘的幸福人生
把一生托付给水
把水的甜润运载到春天的高度
风行水上
浪摇轻荷
她的嗓音洗出清亮的纯真
她的名字叫万船娘
繁复的数字里面藏着众多的姐妹
譬如：孟姜女、孟丽君、花木兰、严兰贞
抑或青衫拙裙
抑或英姿焕发
她们的名字每天都在舌尖上开出花朵
《周庄好》、《四季调》、《十二月花名》
这些艺术的种子
在昆剧、越剧、沪剧、锡剧的唱腔里迅
速成长
长成守望的树 远去的帆
她用万三蹄壮实身体
用千层糕堆砌日子
用麦底酥演绎芳香的琐屑
用熏青豆煨制悠久的传说
用腌菜苋勾兑哲理般的酸甜
她把橹摇起来
摇起一船怡然自得的富足
诗人在水上被一条水磨的声带俘虏
感受灵魂出窍的颤栗
吴冠中饱醮一江写意之水
大幅泼墨蓝底白花、小桥流水
“黄山集中国山川之美,
周庄集中国水乡之美"
这美在一叶波光之中
在一橹情感的起伏里
在张厅推石磨
姓氏承接血缘
石头来自深山
两种坚定的品质相遇
不一定产生戏剧的完美
匆匆而过也是结局
屋角指代一些陈年的元素
双手抓住晃动的圆木
反复旋转的游戏
从繁华中来
从落寞中来
从风向标的特定指向中来
上岸与下岸
水浸泡的酱粒顺流而下
简单的反复
不可跨越一步的深刻
沉淀物纷纷堆积
一座白色的小山丘
可以看到风吹麦浪
水绕江洲
柴火燃起
黄昏延续节俗的香火
善良与辛劳的脐带
联结着一种圆满
在张厅的石磨
删繁就简的造型之中
镂窗里的风景
在黄昏来临之前
无数金色的温暖连袂而来
穿越了陌上青青的柳色之后
临水的窗格子
镶满了遥望的眼睛
岁月的沉香
从一缕又一缕的蒸腾中
泛滥出来
羁绊着窗外高低不平的脚步
像鸥鸟轻点的水渍
一些浅浅的足印远了
绣娘的纤指播种密密的针脚
一些慰藉的种子却埋藏下来
庭院深深
睡莲将清澈的梦不断下沉
在夕阳下卧成弹不破的秘境
而水袖上面的金鹧鸪
慵懒成声声慢的造型
去年的梦痕零乱
这么好的井水
等待着一阙清丽的词章
镂窗里的心事好深啊
就像里边点不透的风景
只有黄昏来临之前的温暖
会引来咿呀的归帆
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献词
我，周庄，900岁
历史古老，心态年轻
我头枕着唐宗宋祖的豪迈
我脚跨着波光花影的风流
我是天上的神曲
抚平失衡的浪涛
我是人间的夜雨
宁静黄昏的灯盏
我是珍珠 辉映鲜亮的往事
我是航船 满载经典的品质
我是钥匙桥 为世界开启记忆的大门
我是江南柳 为文字拂动感知的羽毛
我是元宵 舞动狂书的自由
我是中秋 歌咏心灵回归的欣喜
我是沈万三 在传说中书写传奇
我是柳亚子 在追寻中抒发浪漫
我是醉花阴 处处花语处处吟
我是沁园春 时时春色时时新
在逝者如斯的年华里
我是你眼前的前世今生
我的归来源于母亲的呼唤
我的离去系着故乡的烟云
大地上的乘务员
至吉米·卡特
麦地间行进的速率
银杏叶飒然起舞
夏天的心脏偶尔会刮起大风
佐治亚洲催动极速的轨道
与林间的垂钓一脉相承
风在全旺
和美之翼扇动睫毛
大洋之帆驶来蓝色的大地
心岸摇晃 目光青翠
清新与古老对接
树与树互为立体
倒映在蓝天覆盖的绿水之眼
金色的果子调皮的哨声
吴语般绵软的音节
擦拭矿泉水润泽的嘴唇
轨道再次提速
抓住果核的手指不再犹疑
风越跑越快
笼盖四野
总是估算
一次旅行的瓶瓶罐罐
大地上的乘务员
除了表述站台
还要表述时间、频率和心跳的方向
太平桥边的一棵树
还剩下两三片叶子
冬季过后
这棵树显得很简洁
就在这个春季
我在桥头摄取双桥景物
它在我身边
一树活泼像一个小伙
但我错过了它
如今,我反而有了近距离
观察它的想法
在桥边
在散落全镇的古树名木之外
它落寞的神情
竟然无法勾起我的伤情
但,我想
好在我曾经站在这边
对这棵不喜欢热闹的树
产生过视觉上的光顾
一种宿命般的联系
我摁下快门
镜头中它瘦弱、孤单
但挺拔
在它边上有一座桥
名字叫太平
卖时鲜的渔姑
拨开晨雾
你搅动小镇最早的声浪
摇起小舟
你的桨声是最美的回响
安坐青石
发梢缀满珍珠的明亮
打开竹篮
扑腾出一地的鳞光
轻轻吆喝一声
叩开一扇扇门窗
再轻轻吆喝一声
惊醒满天朝阳
乡音就是信懒
笑声就是力量
一湖的生气
挂在风色满面的脸上
你给小镇鲜美
小镇还你赞赏
你种下微微的羞涩
撩起一街的芬芳
你揣起一篮收获
可是明年的嫁妆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走过无数的石头
无数的横卧着的路
无数的惊奇与冲击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走过大片天空
一弯明月
一段潮湿的记忆
和欲语还休的爱情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就像走过赶考的车轮
走过长安的酒旗
走过天子的华盖
走过豪情和美意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就像走过春天的杨柳
走过唐诗宋词的意蕴
走过菩萨恋 走过采桑子
走过减字木兰花
当然也会走过忆江南或者鹊桥仙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更多的是走过一卷水墨
一方静谧 一镇风雅
你还会走过快与慢的勾兑
走过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
在周庄走过一条石板街
你会发现就像倒退着走回过去
从彩色走回黑白
从繁复走回简单
从壮年走回童年
从一句嵌满形容词的句子走回单词
走回洁净 走回家
让我们一起荡湖船
九月 雁群南归
蓝天拉高
全福塔神清气爽
目光明朗
歌喉圆满喜悦
原野弥漫稻香
收拾去年的手艺
扎起漂流的彩妆
让我们一去荡湖船
荡起播种的辛劳
荡起收获的甘甜
荡起秀发的潇洒
荡起眼角的风情
让我们一起去荡湖船
荡起白蚬湖的波浪
荡起急水港的豪放
荡起全福寺的种声
荡起富贵园的舒畅
来，让我们一起去荡湖船
像太史淀上空的飞鸟一样飘荡
像广场上空的风筝一样飘荡
像古戏台上的十番锣鼓一样飘荡
像祖父的民谣一样飘荡
让我们一起去荡湖船
让黝黑的额头更加亮堂
让泥土的味道更加芳香
让逝去的美丽重放光芒
让岁月自由得像一条鱼一样
秋天飞来一群白色的鸟
草绳收拢回归的云朵
炊烟悄悄地升起村庄的黎明
秋天从成熟的枝头坠落
垄上空旷如抽去的心思
双臂如帆一样涨满
春天的心愿唾手可得
一群白鸟
在高爽的云层中飞来
驮着北方追赶的霜雪
微风鼓动双翅层层推进
晚归的牧牛打起响鼻
对天空发出践约的问候
青草用尽全身的心智
回避所有秋风的邀请
最后的力气将根茎茁壮
将种子高举过头顶
在不断鼓胀的胃囊里面
远方的日子将茂盛丰茸
秋天飞来一群白色的鸟
比省略号更长的鸟群
它们将在水边驻足
一群顿号溢出活力
仿佛是一种故意停留的节奏
让一篇文章抑扬顿挫
鱼网
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
一张高挂的鱼网
在树杈上摇晃
一张祖传三代的网
一张在白蚬湖的风波里出没的网
一张丰衣足食的网
一张希冀与失落交织的网
一张被漂流的鱼群熟识的网
一张被同一条白鱼撞破的网
一张被反复修补的网
在树杈上摇晃
一张将鱼虾故意漏出去的网
一张将月光过滤的网
一张将一个人的盘算反复摆动的网
一张将一生套牢的网
一张让人失眠的网
一张知道盈亏法则的网
一张被幸福或者痛苦的泪水打湿的网
一张被命运赋予神性的网
在树杈上摇晃
一张锁进水乡档案的网
在摇晃
一张在树杈上张起的网
在摇晃
鲃鱼汤咏叹调
每一个来到周庄的人
每一个被周庄邀请的人
都要尝一尝鲃鱼汤
每一个尝到鲃鱼汤的人
都感到了鲜美
每一个感到鲜美的人
都会爱上周庄
每一个爱上周庄的人
都会尝到一种鲜美
每一个尝到鲜美的人
都品尝了鲃鱼汤
每一个品尝鲃鱼汤的人
都从不缺席周庄的邀请
每一个不缺席邀请的人
都是周庄人
每一个周庄人
都会为你准备一碗鲃鱼汤
每一碗鲃鱼汤都有一种鲜美
每一种鲜美里都有一份热心肠
每一份热心肠里都有一种关怀
每一种关怀里
都有一个周庄
她多么像一缕春风
写给周庄的导游
她多么像一缕春风
掀起满街的花汛
春草染蓝衣服
蝴蝶飞上云鬓
陌生的脸庞堆满红晕
她多么像一缕春风
洒下一地银铃
莲花吐出诗性
蜻蜓掠过腰身
远来的脚步渐渐轻灵
她多么像一缕春风
吹化寒冬的冰凌
绿水浮起花红
老墙缀满清新
探询的目光充满钦敬
她多么像一缕春风
且把心浪抚平
莫伤灞陵柳色
放下就是春景
归去的笑容写满温馨
她真的是一缕春风啊
可以感染更多的春风
古今即在此刻
天地或许有情